夜听(116)丨感念农具

日期:2024-07-13 04:16:19 | 作者: 上海体育频道直播在线观看



  那些从土地上逐渐被解放下来的农具们,如今就闲置在落满尘埃的仓库旮旯里或者被遗忘在农家的院墙下。跟着时间的流逝以至于常年的风吹雨淋,它们昔日的精神和光泽已不再。它们在锈迹斑斑,甚至在支离破碎的颓废中,打发着最后的一点时光。然而,即便是从一只缺了手柄的手铲,亦或是从一把卷了刃口的锄头上面,我们仍就能够触摸到它们与土地之间无法割舍的根脉,能够体验到在以体力劳动为主的年代里,在与人们朝夕相处的过程中,创造出的劳动业绩和建立的深厚感情。虽然,曾经鼎盛一时的农具家族成员们已经衰微,但我们从它们上面,依然能清楚地反观一个漫长的农耕时代,可以见证那个时代人们从事的繁重生产劳动和朴素简约的生活状态,以及从农具身上折射出来的一种人类智慧。

  作为一个由农耕起家的大国,农具的发明、制造和使用历史已经久远。早在史前生产工具的原始遗迹中,就有了石铲、石斧、石锄和石镢的影子。而在以后出土的画像石上,我们的祖先神农氏,手里握持的就是一把耒,包括后来的夏禹也是。耒,就应当是最早的农用工具。在历史的长河中,那种由古人制造的形态各异的木耒木耜,早已绝迹。但我们依然可以从那些与农具有关的汉字里,寻找到它们另一种古老悠久的存在形式。

  我常常叹服于那些农具设计和制造者们非同寻常的想象能力。我曾经仔细地观察过一架用于播种的耧车。除了两只需要插入土壤的犁脚用铁皮做成以外,它的车架、漏斗、扶手和车辕,都由木头制做而成。它的原始和精巧,古旧和笨拙,不仅吸引了我的目光,而且将我的思绪牵扯得很远很远,而关于它的图像和文字,还保留在极少的古籍中。

  在一个偏僻的山村里,我意外地发现了一架木制清选机。它有一个铁制摇把,当你将它摇起来的时候,机箱中立式的木制叶轮就会转动起来,由它产生的风力,可以把麦子中的尘土、麦屑和秕麦子从不同的出口分别清选出来。由于整个机身都用木头做成,所以它并不沉重,两个人前后抬起来就能轻松移动。当然,这种木制清选机还算不上古老的农具。在它之前,还有一种叫做鼓风机的农具,操作原理跟清选机有点相似,但机身笨重而庞大,摇起来比较费力,但它产生的风力也大,是曾经的麦场上打碾时常常使用的一种木制机械工具。如今,早已了无踪迹。

  在长期的生产劳动中,人们使用最多的是锨一类的农具。无论是木锨还是铁锨,从某种程序上都保留了耒的优势,并将它的功能演变得更为丰富。锨可以挖、铲、刨、盛、扬。依据使用的目的不同,又分为圆锨和方锨。当然这都是后来的事儿。在此之前,人们经历了一个使用木锨劳动的长期过程。木锨虽然分量轻,但它钝而且笨。在挖土和铲粪的繁重劳动中,它让人们流尽了汗水,吃尽了苦头。好在木锨还有一个用来扬场的优势,在忙碌的打碾场上,在徐徐的晚风中,随着农人们高高扬起的木锨,一条条由粮食组成的弧线划过蓝天,在风力的作用下,当那些麦粒和麦衣灰尘再落到地面上的时候,就被轻松地分离开来了。然后在扫把、耥耙、簸箕和筛子的配合下,金灿灿的粮食就堆成了堆,再装进一个个的麻袋里。那不光是靠人力,也是靠原始的农具演奏出来的丰收曲。

  那些用起来简便顺手的铁锨,如今依然是劳动中必不可少的工具。但有一种长方形的凿锨,已经不常见了。凿锨是在铁匠铺的炉火上锻打而成的。在那个既没有冲压技术,又缺乏牲畜的年代里,又厚又重的凿锨,一度成为翻地晒土的唯一工具。凿锨的形状略呈前窄后宽的长方形,适合于深翻土地。但由于没“踏肩”,所以在秋后干硬的茬板地里,要用人工翻出一块地来,不光是体力上的挑战,同时也对鞋子的磨损非常厉害。因此,为了可以既省力又省鞋,人们就发明了一种木制踏板,翻地的时候,将一只鞋底形状的踏板绑在脚上,以缓冲凿锨与鞋子之间的摩擦力。初秋季节,人们为了避开炎热的天气,常常利用凉爽的清晨或者有月亮的晚上,扛着凿锨去翻地。那时节,经常能够正常的看到拎了踏板的人们上工下工,还能听到踏板在寂静的田野里,发出有节奏的、清脆的声音。被凿锨翻过来的土块,就像切下来的豆腐块一样整齐划一。一畦畦田地,在秋天的黄昏里,拼接成极富立体感的图案。

  当然,比起更多已经陌生了的农用工具,人类对于犁铧还算记忆犹新。想起了犁铧,就会自然而然想起了牛。无论在北方广袤干旱的山地里,还是在南方清粼粼的水田中,牛拉着犁,人吆喝着牛,在缓慢的节奏中,走过了数不清的日子。经常跟牛配套使用的农具除了犁铧,还有耱子和耙。耱子是用荆条编成的,而耙的长方形木框上,排列着许多木钉子。它们使用的季节性很强。初春的时候,大地还是一片土黄,尖利的寒风从高高低低的地垅上刮过,扬起一阵又一阵的尘土。农人们还没有从过年的氛围中清醒起来,就已经脱下了新棉袄。他们站在耱子或者耙上,一边用双脚极力平衡着运行中的身体,一边顶着呛人的寒风和尘土,大声吆喝着拉耱子的牲口。在起伏不平的黄土地里,来来往往,从日出到日落,直到播种结束。那些用耙耙过了,用耱耱过了的土地,就像用一把大大的梳子和篦子篦过了的头发一样平滑整齐。夕阳晚照中,人乏了,牛也乏了。人背了耱子,赶了牛,绕过毕家地儿,穿过张家坝儿,悠忽间,就消失在那一片飘着葱花香味的炊烟里。

  每一件农具,都有每一件农具的具体用途。每一件农具都与田地和季节有关。当然,每件农具也跟它主人的经历、辛酸、汗水和欢乐有关。虽然许多农具早已失去了它们以往的功能,甚至已经在生产生活中被淘汰了。但我们没办法忘记,它们在曾经的农耕生产中,对人力所起到的帮助作用,就像那些消失了的链枷、夯、镢、镐、榔头和荆叉等等。它们跟人类一起在劳动中创造了欢乐,创造了果实,也创造和增进了人跟人之间的友谊和感情。抚摸着它们,就像抚摸着一段不平常的历史痕迹,就像抚摸着那一片宽旷而博大的土地。让人从心灵深处,深深地体验到一种生活的简单和真实。感念它们,不为别的,就是感念那些无法回避的历史生活,感念跟人类休戚与共的土地。

  王文中,青海公安文联会员,青海散文报告文学学会副会长。出版散文集多部,2009年获得青海省文学艺术创作奖。

  李婧,青海公安文联会员,爱好写作与朗诵。现就职于青藏铁路公安局西宁公安处。